摘要:祭天祀地的封禅仪式为数千年来泰山独有的古老典礼,而沟通天地人的封禅乐舞以其特殊的娱神事神性活跃在封禅形式之中,载入封禅文化史册。作为内容最为丰富的汉唐两代封禅乐舞,记录和传播着古代文明下的民族精神和民族特性。本论文将联系现今泰山大型实景剧《中华泰山•封禅大典》中目迷五色的汉唐乐舞,探究汉唐封禅乐舞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层联系,揭示其政治、人文价值,从而让人们更准确、清晰地了解封禅乐舞文化,同时增强公众对传统乐舞保护的认同感,弘扬泰山文化、民族文化。并以此引发对当今舞蹈艺术产业化这一新兴话题的思考,从而推动汉唐乐舞乃至整个传统舞蹈文化的传承,寻找舞蹈事业发展的多元契机。
关键词:泰山;封禅乐舞;汉唐;传统文化;舞蹈产业化
中图分类号:J709
一、引言
在古老的齐鲁大地之上巍峨耸立着一座千秋首山——泰山,它是华夏民族魂魄之所在,是中华文化与自然完美交融的历史巨著。在悠久的泰山文化中沉淀着一种神圣的历史现象——帝王封禅,这是历代统治者的治国信仰,是古代中国最为隆重的政治宗教盛典。盛大的封禅典礼中绽放着一株艺术奇葩——封禅乐舞,这是封禅仪式的旖旎华裳,是古代礼乐制度的魅力符号。何为封禅?《史记•封禅书》正义云“此泰山顶上筑坛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此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以何封禅?祭天祀地“皆用乐舞,而神乃可得而礼也”(《周官》)。古代帝王借助封禅大典沟通天地、统治臣民,封禅大典又难以离开古代乐舞沟通天地人的纽带作用。以今人视角去探究这一历史现象,帝王文化、泰山文化、乐舞文化便自然地串联成一条文化脉络。
二、古代封禅祭祀与乐舞观
(一)泰山文化的核心——封禅
于泰山登封报天、降禅除地,是在古代帝王名目繁多的祭祀活动中最为隆重的旷世大典,相传上古时期有72位帝王在泰山进行封禅,自始皇嬴政起至清高宗乾隆,又有十二位帝王相继在泰山举行祭祀天地神祗的封禅仪式,泰山也在历代皇帝的顶礼膜拜中逐渐披上至高无上的华衣。之所以选择泰山,源自先民原始的自然崇拜。“万物始终之地,阴阳交泰之所,为众山之所宗主也”,《文献通考》如此定位泰山。泰山地处东方,是中原地区最高山脉,是最早见到太阳最接近天神的地方,在对名山大川拜物教式的崇拜中,先民希望通过与神灵的沟通得到庇护、获得力量,雄歭天东的泰山作为众山之首,五岳独宗,即被帝王选择为祭天神山,在泰山向天地报国家昌盛之功,彰显“君权神授”、“天之骄子”的皇室威仪,巩固江山政权。封禅典礼实质是皇权借助神权、神权强化的政治手段。封禅文化作为泰山文化的核心,齐鲁文化的血脉,始终牵动着人们的历史记忆。
(二)乐舞与祭祀
古代中国是礼乐社会,祭祀的观念伴随“礼”观念的存在延续数千年。《礼记·礼运》称:“夫礼,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发展中,“敬天法祖”的祭祀文化不但是“礼”的载体,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脉络。法律的不完备使得古代社会运动规则要较多地依赖礼乐制度和祭祀仪式,无论是宫廷大正统还是民间小传统,对于祭祀的热衷历来生生不息。因此,“国家大事惟祀与戎”等思想成为几千年来矢志不渝的信条。追溯远古时代,祭祀仪式向来是体现团结百姓、进行重大社会活动之功能的特殊行为,而其中歌舞娱神便是古代祭祀事神的最主要表现形式。古代祭祀巫舞成风,祭祀与乐舞相依,凡祭祀,必有乐舞,这是由于古人认为 “通上下”、“和人神”是乐舞最具价值的功能。祭祀乐舞是体现神灵崇拜思想的具体外化,是“神道设教”社会现象的重要脉络,也是古人信仰与价值观的直接反映。《诗经》云“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由此又可见乐舞在古代是具有社会普遍性的。
(三)封禅乐舞缘起背景
舞蹈作为一种反映人类生活的社会意识形态之艺术形式,渗透在古代生活的每一角落,劳动、祭祀、战争、娱乐,无不尽用乐舞。泰山封禅作为国家政治盛典,自然难离乐舞之象。封禅历史绵延几千载,乐舞文化与之如影随形,却多不可考,憾之又憾。惟至汉唐时期,历经汉初休养生息政策的调整,汉武盛世的润化,玄宗“开元之治”的陶冶,在周礼制度确立完备的基础之上,在辉煌澎湃的盛世气象之下,汉代、唐代乐舞成为中国古代舞蹈史上两座不朽丰碑,其繁荣景象举世瞩目。两位千古大帝——汉武帝刘彻、唐明皇李隆基的封禅之行,车粼粼马萧萧、文臣环拥、武将保驾,规模宏大之余,对封禅乐舞的重视程度也达到新的高度,使得泰山封禅乐舞有史可证、不至湮没。而传统舞蹈的文化特色来源于舞蹈的历史文化底蕴,笔者愿以本文同大家一起上溯历史之河,对神秘璀璨的汉唐泰山封禅乐舞一探究竟。
三、飘洒汉舞对话泰山封禅
汉代是一个浪漫昂扬的乐舞时代,处处体现自信进取、气吞山河的气魄,载歌载舞是其潇洒自如的社会风俗。至武帝时期,西汉国力达到鼎盛,疆域广袤、经济繁荣、风气雄豪,这都成为汉代舞蹈的文化基因。民间俗乐舞地位逐步上升并成为宫廷娱乐的主要内容,中央设立乐府专管俗乐,乐府也在此时快速扩张,乐舞活动趋于频繁。随着政治的稳定、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的确立,定郊祀之礼、立祭祀之乐成为统治者越发重视的重建封建秩序的环节。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史记•孝武本纪》),另据《史记•封禅书》记载,武帝不满于民间祭祀尚有乐舞而祠,而国家郊祀却无乐舞,李延年答曰“古者祠天地皆有乐,而神祗可得而礼。”于是“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既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太一。”所谓功成作乐,以舞象之,自古如此。由此可见,具有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把封禅祭祀乐舞列为国家不可缺少的礼仪事宜,对祭祀乐舞整理加工,在此中寻找立国安邦的依据,完善了西汉皇室礼乐体系的同时也体现了武帝的用乐思想。
一方面,通过国家正统礼乐行封禅之礼以示天地情怀。
武帝刘彻对泰山的无上尊崇,从他即位后巡遍五岳却独对泰山八次封禅便可见一斑。《汉书•郊祀志》简要叙述元封元年(公元110年)四月封禅泰山的情景“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汉武帝封禅泰山仪式规模超前,封禅乐舞的盛大之况有赖于乐舞的娱神辅政作用。
泰山是靠近天神之处,封禅乐舞是统一感天地、通神明、安万民这种阴阳合一、天人合一的礼乐思想的工具。《周易》云“子曰:‘圣人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系辞上》)。乐舞的娱神事神性是其自古即有的必然属性。乐舞是调节天地人之间和平的手段,正如班固《汉书•礼乐志》所说“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正情性,节万事者也。”在汉代,舞蹈除作为“乐”的组成部分之外,还与宇宙天地相互联系,被视为天地精神的象征。正因为汉代人将舞蹈作为把味人生、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重要手段,因此汉代舞蹈呈现着积极向上、宏阔明朗的气质,有一种体用不二、天人合一的宇宙境界。
另一方面,通过《鱼龙曼衍》民间俗乐抚帝求仙私欲,反映汉代社会普遍理想。
在道教神仙思想甚嚣尘上的汉代,仙道信仰普遍存在于上层与下层社会之中,其统治者武帝之好仙,较之秦始皇有过之而无不及。汉武帝对封禅活动如此热衷,除了上述种种政治原因外,很大程度上与他效法黄帝羽化升仙的私人目的有关,换言之,封禅活动是武帝求仙思想的体现。而武帝八次登临泰山却始终没有万寿无疆,也没有成仙,龙心因此不悦,“方士便为制《鱼龙曼衍》乐舞,以慰其思仙之怀。元杜仁杰为此在其诗《太平顶》中云‘秦皇汉武何为者,也在鱼龙曼衍中。’”泰安学者周郢如是说。
《鱼龙曼衍》归于汉代“百戏”中“舞像”类节目,汉代乐舞大多包容于百戏之中,“百戏”是音乐、舞蹈、杂技、武术、幻术、滑稽表演等多种艺术形式荟萃的称名,是秦汉“大一统”的社会格局与时代特征对乐舞艺术形成深刻影响的直接反映;“舞像”则为戴假面著假形而舞。《鱼龙曼衍》是拟兽组舞,该节目由人扮成珍异动物进行表演。与原始拟兽舞不同之处在于该节目不仅歌舞并重,还加入诸多幻术表演,并与舞蹈艺术特征完美融合,增加了舞蹈的感染力,提高了舞蹈的奇异、惊险程度及艺术水准。
《鱼龙曼衍》所表现的冲破现实与非现实疆界,从而达到一种超文化追求的神仙虚幻之境界,极大满足了汉武帝封禅不成后的升仙私欲,在神幻艺术形象中实现自我,以虚当实地取得凌驾在现实之上的快慰,同时展示着统治者领导下整个汉代社会的神仙意识与浪漫幻想。与此同时,泰山封禅乐舞又增加了新的内容成分。尽管有些怪诞夸张,迷信思想浓郁,但其美学基调却并不颓废消极,人世间的生活情趣也并未因向往神仙世界而泯灭,反而更加乐观开朗,生机盎然,观其社会面貌,可谓至乐人间。
对于这类反映人们主观求生意志的乐舞,其创作初衷应归为恋生而惧死的人性。对死亡的恐惧,是建立在乐生的追求之上的。雄峙东方的泰山主生,万物于此发生、时序于此肇始;而泰山又为“阴阳交代之地”,《后汉书•乌桓传》云“中国人死者魂归泰山”,泰山神掌管天堂仙界的同时又司阴曹地府之事,正如《文献通考》所说泰山为“万物始终之地。阴阳交泰之所,为众山之所宗主也”,也就不难解释政治统治方面推崇儒家理论,思想上尊崇道教学说的汉武帝于泰山封禅求仙,以《鱼龙曼衍》之舞满足社会普遍心理、展现社会情感共鸣之种种了。以舞蹈社会学视角分析,这类乐舞艺术是评价统治者政绩的根据,也是封禅典礼与乐舞人文价值的另一种体现。
朝气蓬勃的汉朝时代为泰山封禅谱写出一阕荡气回肠的灵魂序曲,为封禅乐舞描绘出一轴如梦似幻的精神画卷,使得汉代乐舞深深镌刻于泰山的文化史册之中。
四、盛唐舞影对话泰山封禅
奢豪欢愉、浪漫自由的李唐王朝无论在政治经济领域、军事外交方面、抑或文化艺术成就上都尽显大唐盛世的一派繁华图景。与其时代气息相辉映,雍容瑰丽的唐代乐舞融古纳新、气态恢弘,时处彰显唐代“具范兼容”的大国风貌与气魄,唐人海纳百川的胸襟与情怀,同时也是唐王朝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之完美写照。至此,中国古代舞蹈也发展至巅峰时期。宫廷燕乐、酒筵乐舞、前朝乐舞、祭祀乐舞等等乐舞艺术均在唐统治阶级重视范围之内。而在盛唐伊始,统治者便建立与治国相适应、与政治同起伏的国家礼乐来体现国家意识。创造“开元盛世”(公元713—756年)的唐玄宗李隆基是位精通音律乐舞的皇帝,他在艺术领域的造诣与其政治成就同样光彩耀人。当社会到达歌舞升平、“四方治定、岁屡丰稔”的历史全盛阶段,也就该应运“封祀岱岳,谢成于天”以保“子孙百禄,苍生受福”了。
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唐玄宗“诏燕国公改定乐章,上自定声度”,张说作词,“令太常乐工就集贤院教习,数月方毕,因定封禅、郊庙词曲及舞”(《唐会要》卷三二)。唐玄宗为封禅泰山亲自制定乐曲,并命中书令作词,大规模长时间演练,直至封禅大典仪式举行,确为唐代乐章制作中最为隆重的一次。
《唐书•乐志》载:“开元十三年明皇封泰山祀天乐,降神用豫和、六变,迎送皇帝用太和,登歌、奠玉帛用肃和,迎俎用雍和,酌献、饮福并用寿和,送文舞出、迎武舞入用舒和,终献、亚献用凯安,送神用豫和,中书令张说制辞。”所谓豫和、太和、素和、雍和、寿和、舒和、凯安,是遵照《礼》中“大乐与天地同和”的要求而制定的十二和乐曲名,每段乐曲配以相应舞蹈,表达不同祭祀主题。这不论是在唐代乐舞的研究还是泰山封禅文化的探索方面,无疑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料,深入其中,便可窥见唐代广阔乐舞疆域中封禅乐舞的壮美之貌。
(一)探唐代封禅文武舞原貌
唐代文舞、武舞是贞观初始变更隋代文武舞而来,根据内容和舞蹈形式划分,文舞曰《治康》、武舞名《凯安》,应用于郊庙祭祀、朝野宴享,舞者都为六十四人。泰山封禅大典中,文舞左手籥(排箫)右手翟(鸟羽),穿短衣着委貌冠,广袖白纱,革带乌履;武舞左手干(盾牌)右手戚(大斧),执施居前者二人,执小鼓铎铃各二人,金錞(古代青铜打击乐器)二人,与者四人,素者二人,执钟二人,执相在左,执雅在右,皆二人夹导。文舞《治康》歌颂英主以文德治邦,在 溪泉的润泽与美好风光的映衬下更显和谐生机、温婉有礼;武舞《凯安》表彰君王以武功夺稷,在泰山雄伟的气势与神圣地位的笼罩下更觉雄健刚劲、风貌昂扬。文舞武舞,一张一翕,刚柔并济,尽显中庸之道。
(二)从《舒和》辞令看封禅乐舞盛状与政治内涵
送文舞出、迎武舞入的“舒和”词咏:“六钟翕协六变成,八佾倘佯八风声,乐九歆兮人神感,美七德兮天地清。”该曲调绵长多变,乐舞阵势庞大、气势恢宏、画面华丽。六钟亦作六吕,在十二律中属阴声之六音,六钟六变,天神可降。舞蹈则采用周天子之时所定礼乐制度“天子八佾”,舞蹈队伍八行八列,纵横相等,共六十四人,文武参半。文舞手执鸟羽,身着长衣居于东;武舞手执斧钺,身着短衣居于西,舞蹈干旄羽籥相亏蔽,徐缓猛烈互进退,是天子身份与权利的体现。
八佾舞是奴隶社会国家礼乐制度的产物,等级色彩鲜明,尊卑差异显著。作为周代“载道”手段的具体形式之一,八佾舞发挥着其礼乐治天下的政治作用,彰显帝王至高地位、尊贵身份,不容违背,是正统雅乐的典型代表。直至历史迈入封建社会后出现“礼崩乐坏”之状,与奴隶制紧密相联的“雅正之声”因其乐舞属性的僵化导致其不再受欢迎。至唐代虽已成为典礼性的仪式乐舞,但政治作用依旧明显,于泰山封禅大典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通神事神作用,显现对泰山崇敬之心之余,天子至尊、帝王之贵更是昭然若揭。
词中所谓“美七德兮天地清”是指唐代《七德》之舞,七德舞由唐初首部结构庞大、完整壮观的大曲——《破阵乐》衍生而出。是贞观七年李世民亲制《破阵乐舞图》后,命魏征、虞世南、褚亮、李百药改制歌词,歌颂太宗文治武功得天下之举,表达太宗治国安邦仁传世之欲。七德语出《左传•宣公十二年》,指禁暴、戟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七事。七德舞属宫廷燕乐中“立部伎”之列,舞蹈抑扬蹈历,舞者披甲执戟,象征战阵之法,恢宏壮美,令人“扼腕踊跃,凛然震悚”(《旧唐书•音乐志一》)。于泰山封禅中舞《七德》,是玄宗对列祖开拓江山的追缅,向上天回禀七德之美、大唐国强百姓安居的政治举措。
兴旺繁荣的盛唐封禅乐舞,如同在泰山奏响的一部以朝天为主题逐节展开的交响乐,是国家意识的精神寄托,是繁华盛世的时代缩影,在泰山宽广的胸怀之中刻下难以拭去的文化烙印。
五、汉唐封禅乐舞与传统文化的对话
在内蕴深厚的齐鲁大地之上,于雄壮岩岩的巍峨泰山之中,在旷世炫彩的汉唐乐舞之内,儒家日思进取、内圣外王、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价值取向与治世之道,融合道教超然物外、长生久视的生存状态共放光彩,同被统治者所用。利用信仰是封建统治者治世的一贯手段,礼乐是其重要辅政工具,国家祭祀中最为盛大的泰山封禅乐舞除娱乐神明外也体现着深刻政治内涵与宗教意味。通过研究汉唐封禅乐舞在泰山封禅大典中折射出的儒家文化与道教文化,不难看出其中蕴藏着丰富的治世之道。
(一)汉代封禅乐舞的儒道渊源
汉封禅乐舞紧紧围绕为帝王服务的“大一统、尊王与绝对王权”的政治哲学理论,成为政治附庸。与古人“以类相召”的思维方式相呼应,作为汉代主流思想,董仲舒融汇各家学说建立的新儒学理论体系认为仁、义、礼、乐皆为治道工具,古代圣王之所以可以长治久安,都是礼乐教化的功效。而汉儒学的核心内容即为“天人感应”, 万物归一于五行,五行归一于阴阳,阴阳归一于具有意志和目的的天,天乃最高主宰。汉儒学中的天,一是指具有道德属性的人格神之天;一是指阴阳五行化了的自然之天。素有“五岳之首”美誉的泰山以其危岩千仞、直冲云霄的气势树立起的拔地通天的形象,在上古时代已于先民心中根深蒂固。封禅大典中的汉代乐舞无论是对信仰之天还是自然之天,都给予最高规格的膜拜,在这祭天告地的仪式中,封禅乐舞是连接天地人的精神纽带,是帝王向天下昭示“顺天而行、受命于天”形象的同时对天地的叩谢、对泰山神圣地位的尊崇,也使得帝王利用天地神化来扩大、巩固政权的欲望得以升腾。
而正如前文中提及的,汉武帝的治国方式是:外儒内法,济之以道。汉代封禅乐舞中羽化长生的神仙幻想是道教教义的核心信仰。道教携带着其浓厚的“原始性”、“民间性”在民间巫术、神仙方士、阴阳五行和黄老学说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古代东方是燕齐方士、阴阳五行学派盛行的地区,屹立在齐鲁大地上的泰山雄踞东方,按五行学说东方属“木”,乃五行之首,泰山与原始道教理论——“五行始终”一脉相承,泰山因此成为道教兴盛之地。方士则利用帝王封禅泰山的机会,将治国安邦的统治术和长生养性的神仙术巧妙结合,改变了泰山封禅的历史内容。从为帝王灌输升仙理想到极力进谏皇帝封禅再至为皇帝编制乐舞,泰山方士的种种举动除使泰山逐渐成为一座道教修仙名山之外也为泰山乐舞文化打开一道门槛。
(二)唐代封禅乐舞与儒家美学
唐代泰山封禅乐舞是帝王政治理想的体现,也折射出多种古代思想与文化。看封禅大典中文舞武舞本质,恰是对泰山所处齐鲁之地浓厚儒学之风的致敬,其儒家思想作用不容忽视。武舞颂武德,是对帝王武功得天下的表彰,乐律铿锵,场面壮美,但内容讴歌杀伐征讨,乃是孔子所曰“尽美矣,未尽善也”之乐舞。文舞颂文德,是对帝王以文德治邦的褒奖,乐律温润中和,舞蹈轻盈儒雅,谦恭揖让,标榜着孔子“尽善尽美”的艺术追求。乐舞如《大韶》一般内容与形式和谐统一,乐律形象与舞蹈实质相表里,既以“善”润化精神,反映儒家“礼治天下”的政治主张,又可感动人心,带来强烈极致的感官享受,便达到孔子美学最高理想——尽善尽美,于此同时昭示着“礼之用,和为贵”的儒家理念。《乐记》认为乐属阳,阳为天,因此乐仿天地和谐产生;礼属阴,阴为地,因此礼仿天地秩序产生。通天入地的泰山再次符合了古人的道德审美,文武之舞,创造和谐、促进和谐,不偏不倚,进而达到天、地、人和谐统一。儒家乐舞学说体现着礼乐教化思想,强调礼乐相互作用的功能,既不主张艺术内容至上,也不推崇艺术形式唯一,“载道” 、“治心”并行,充分发挥乐舞的社会作用与政治作用。
作为佛家圣山、道教仙山的泰山,包容着汉唐封禅乐舞折射出的对人生的关注、社会的关切、践行仁礼等儒家“入世”现实主义精神,与超然物外、清静无为、逍遥尘世之上的道教“出世”人生观念糅合在一起的情感,或许这本就体现着人生与社会普遍存在的辩证关系。
(三)汉唐封禅乐舞与帝王文化
帝王文化的主体,无疑是巩固皇权统治,维护帝王尊严的一系列制度,包括政体法道,包括宫宇舆服,也包括祭祀礼乐,很多文化成分可被我们具体感知。隶属文化体系中行为文化层的泰山封禅乐舞是帝王文化的动态符号,反映着中国封建文化意识形态中一些深层的东西。
带有质朴洒脱之风却又具有诚惶诚恐之意的汉代封禅乐舞伴随着泰山“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的气势,恰与帝王君临天下的气派相照应,与皇帝扬名显号的心理相吻合,同时涵盖着武帝难以名状的私密空间。
而传达着玄宗旨在答谢上天,为苍生祈福,再无密请之意的唐代封禅乐舞所体现出的理智从容、自信果断的帝王心态,显然褪去了前朝震慑于天地鬼神之下的战战兢兢,这种乐舞状态是与他的时代气息合拍的。当然,通过铭功颂德以凝聚人心依然是帝王难以摒弃的个人理想,不可否认的是唐代帝王文化的强大、封建社会的成熟与辉煌。
封禅乐舞这种帝王文化和谐自然地与厚重的泰山文化相融,为天下至尊的泰山平添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帝王威严,一种万国来朝的中心认知,一种九九归一的辩证思想,进而使泰山在汉唐乃至后世漫长的封建社会进程中,始终树立着它不可替代的具有凝聚中华民族、维持天下统一等特殊作用的伟大形象!
六、汉唐封禅乐舞的当代复现及保护
泰山封禅大典及封禅仪式、封禅乐舞,一直凭借特殊的政治内涵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占据着不可撼动的地位。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与时代需求不相适应的文化成分便不再保留。古代帝王的封禅活动作为带有浓郁封建色彩的政治行为和宗教迷信的混合产物,具体仪式早已尘封,为封建帝王服务的汉唐封禅乐舞也已不复存在,但其所涵盖的中华文化则不可磨灭,其历史文化价值不会被人遗忘。
(一)汉唐封禅乐舞的当代复现
1、《中华泰山•封禅大典》之华美景象
泰山所在的山东省泰安市政府于2010年4月,斥资3亿打造了一台大型山水实景演出——《中华泰山•封禅大典》。该演出以泰山封禅历史及中华五朝文化为创作源泉,依靠泰山自然风光为演出背景,充分利用现代舞台声光电等科技手段,配以精美华丽的戏曲、乐舞,艺术再现了古代帝王的封禅场景及秦、汉、唐、宋、清五代文化成就,场面恢弘震撼,对古老的泰山文化,千余载的封禅传统及五千年中华文明进行了完美融合和精彩演绎。在这场精美绝伦的实景演出中,不论是汉之儒风雅乐,还是唐之盛世风华,抑或秦之金戈铁马、宋之艺术高峰、清之民族融合,每一篇章都是对民族人文精神的深度思考,对中华古老文明的崇高礼赞。
演出着重突出了汉代唐代乐舞,是汉唐封禅乐舞在当代舞蹈史上首次有意识的复现。置身汉代篇章,钟声磬鼓奏响韶乐大曲,绵延悱恻,数十舞者演绎汉宫乐舞,拂袖翩翩,风兮舞兮,饶有风韵。伴以乐官、儒生,和谐雅致、温文有礼,共同构成汉朝盛大典礼场景,刻画了汉代儒文化的思想高度。畅观唐代章节,几十舞者则擎蓝色羽翼,翩跹舞起《霓裳羽衣》,罗裙华裳,宝髻坠翠,飘然嫣然,回旋若雪,为最为辉煌隆重的唐代封禅大典及最为威严雄浑的泰山平添了几许流丽风情,增饰了无限旖旎韵致,让人在华丽乐章中领略雍容祥和的盛唐气象。
2、《中华泰山•封禅大典》中不容忽视的封禅乐舞本真问题
由于封禅大典极为考究的历史性和封禅乐舞精深的专业性,《中华泰山•封禅大典》所呈现出的乐舞不无遗憾之处。如唐代篇章中舞者所跳《霓裳羽衣》虽优柔美奂,却与封禅礼仪、泰山文化无任何关系,并非真实封禅乐舞的当代复现,仅可用来填充演出内容,难以深化主题。若在创作之初能参考文献文物资料,辅以专业人士提点指导,或可更为真实准确的复原汉唐封禅乐舞,为《中华泰山•封禅大典》增加更纯正丰厚的历史内涵,提升更为宝贵的文化价值。
笔者在此希望本文前两章节对汉唐封禅乐舞所做的详细研究,可为此尽一份绵薄之力,为编撰汉唐乐舞本真的形象化传记提供些许可靠的理论参考依据。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中华泰山•封禅大典》对封禅仪式及封禅乐舞的首次艺术再现,于泰山历史及汉唐乐舞研究领域都具有开拓性意义,为汉唐封禅乐舞的传承与保护做出了实质性努力。
(二)汉唐封禅乐舞的形势分析
历史悠久、内涵丰富、形式独特、影响深远的帝王封禅典礼是泰山最具独特性、差异性与唯一性的历史文化名片。在文化多样性日趋显著,传统文化影响力渐弱的形势下,保护传统文化的呼声渐长,关于封禅乐舞、汉唐乐舞的保护与传承、发展与利用,也逐步使舞蹈从事者及部分学者达成共识。对于以言传身教方式进行传承与发展的舞蹈艺术而言,作为非语言文字文化,即使是属于上层文化的宫廷雅乐,在传承过程中也极容易丧失其本貌,保护与传承的难度于无形之中加大。因此,如何保护传承、发展利用汉唐封禅乐舞是我们不可回避的问题。
1、关于汉唐封禅乐舞的保护与传承
首先,理解并尊重传统文化是对其进行保护与传承的前提。如果缺少对传文化、传统乐舞的尊重与认可,艺术文化的传承便失去了根基于灵魂的滋养。加强封禅乐舞文化的根基意识,加深对汉唐乐舞文化的理解,在社会之中呼唤传统人文精神,营造民族文化的浓厚氛围,才能保证封禅乐舞的在当今社会享有一定地位。
其次,批判继承,去芜存菁是对其进行保护与传承的科学方法。作为封建社会的产物,封禅仪式与乐舞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精华与糟粕兼具。这决定了我们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为标准批判继承汉唐封禅乐舞以及整个传统艺术文化。保留与保护适应社会发展的成分,例如从唐代封禅文舞谦恭温雅的舞蹈气质中体现出的“仁”“德”儒家理念,仍是当今人们需要具备的品格。对其进行适当恢复,并非再是对帝王功德的称颂,也不可能再为封禅仪典服务,却可以教化人的内心,净化精神世界。相反,对其中与社会发展相悖的成分应给予否定,如体现“别尊卑,名贵贱”的八佾舞,封建等级观念强烈,已不再适用于人人平等的社会生活。
再者,强化专门性学科教育是对其进行保护与传承的有力保障。艺术是经过历史的锤炼,风格稳固后继而形成文化及传统的,建立学科的意义本就在于对独特的、不可替代的对象进行研究,汉唐乐舞便具有这种独特的风格优势。像孙颖前辈历经二十余年的理论思考和准备而创建的汉唐古典舞教研室,逐步明确了汉唐古典舞学派的形式与风格,对丰厚的传统舞蹈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贡献巨大。专业舞蹈学者是传统乐舞及各类舞蹈文化保护的主脑,鉴于其较少偏见的价值立场和集中于专业性的学术视角,会为保护汉唐封禅乐舞提供更多专业艺术性,较少功利性的建议。
另外,深入民间是对其进行保护与传承的必要手段。民间是文化保护的主体,如何发动更多民众力量,调动民众对传统乐舞文化保护的积极性,是我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2、舞蹈产业化是汉唐封禅乐舞发展与利用的必然选择
文化发展,文化产业化已成为当今焦点问题,舞蹈同其他各类艺术一样,都面临着新文化构成中的重新定位与发展战略问题。舞蹈发展的主要外部因素是社会意识,当外部因素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而发生巨变时,舞蹈事业便需要做出新的生存选择,寻找发展新脉络,进而形成在新形势下的经济体态,汉唐封禅乐舞也是如此。这也是符合当今世界发展规律的需要,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顺应自然规律则存,反之则亡。因此,舞蹈产业化变得迫不及待,这也是发展与利用汉唐封禅乐舞的必然选择。
在此之前,必须要对舞蹈产业化有一个清醒的认识。舞蹈的产业化离不开文化底蕴的铺垫,舞蹈文化是民族的文化,对于汉唐封禅乐舞产业化的发展,首先要以舞蹈文化为主,其次才是产业问题。舞蹈的创意应该是人文的,采取现代手段,展开一场维持汉唐乐舞命脉的复兴运动,不可单纯为迎合舞蹈现代时尚潮流,抛弃舞蹈本身承载的传统精神与文化特质。我们要做的是为汉唐封禅乐舞寻找一种依托,建立文化、产业串联网络,引发连锁反应,从而促进“以文兴文”的良性循环。
依旧以《中华泰山•封禅大典》为例,不考虑本真问题,这项以“山东旅游精品重点项目”身份问世的泰安文化产业项目,着实为汉唐封禅乐舞提供了一个文化展示平台,给予封禅乐舞一个可依附的基础空间。
对照多项舞蹈产业,汉唐封禅乐舞产业化应立足以下几点:
(1) 高瞻远瞩,精确预测舞蹈发展方向,依据资源特色,正确做好舞蹈文化产业的区位选择。
(2) 海纳百川,充分发挥封禅乐舞自身魅力的同时,借助它类艺术形式,联手多种产业形成以“汉唐封禅乐舞文化”为核心的产业集群。
(3) 树立文化品牌,结合自身文化沉淀与优秀文化环境,注入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地方特色文化内涵,打造封禅乐舞独特文化标志,应对日趋激烈的艺术市场竞争以及经济全球化的需要。
(4) 由政府介入,提供政策扶持、资金扶助,形成特色突出的舞蹈文化产业,不断提高汉唐封禅乐舞在人们心中的比重。
(5) 深入现代生活,创造符合当代审美观念的汉唐乐舞产业,获得广泛社会认同感。
七、结语
深入研究汉唐封禅乐舞的具体形态、核心价值与文化意义,是弘扬中华传统文化、泰山文化的重要方法,是保护封禅乐舞体系的前提条件,是汉唐封禅乐舞产业化的文化导向,也为汉唐乐舞的复原与发展提供了理论支持。
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根的文化,是中华文化精髓之所在,存在于泰山封禅文化之中的汉唐乐舞是传统文化的辉煌章节,折射出的是两个盛世王朝、两座并峙舞蹈高峰散发的夺目光彩。其外部形态美与内在意蕴美完美结合,传统人文美与社会政治美交相辉映,古典柔和美与泰山雄壮美相得益彰的个性特色信息已被保留和记录在泰山这座世界自然与文化双遗产之中。对于舞蹈这类口传身授的非物质文化,随时面临消失的可能性。如今类似于《中华泰山•封禅大典》的文化产业与历史相辅相成,汉唐乐舞文化置身其中,在文化传承保护与传播弘扬发面便具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通过一段舞蹈反映一段历史,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回忆历史,追寻先民舞影,领悟一种心灵启迪与精神抚慰;复原盛世乐舞,感受深厚文化底蕴的积淀,让传统乐舞文化在人们的关注中可以变得越发鲜明饱满并永世流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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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袁禾.《中国舞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
【5】孙承志.《山东中华第一山:泰山》.外文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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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明泉.《尽善尽美——儒学艺术精神》.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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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魏崇国.《当代非物质文化遗产热点问题研究综述》.《民俗研究》.2010年第3期.
【14】仇玉平.《世界文化遗产莫要急功近利》. 《时代潮》.2003年第2期.
注释:
① 司马迁.《史记·封禅书》“正义” 第1355页.中华书局.1982年.
② 司马迁.《史记•孝武本纪》.中华书局.1982.
③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中华书局.1999年6月.
④ 戴圣纂.《礼记·礼运》.蓝天出版社.2008年5月.
⑤ 《诗经·陈风·宛丘》.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⑥ 班固.《汉书•郊祀志》、《汉书•礼乐志》.中华书局.1962.
⑦ 《周易•系辞上》.百花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
⑧ 范晔.《后汉书•乌桓传》.中华书局.2000年5月.
⑨ 王溥.《唐会要》卷三二.科学出版社.2008年8月.
⑩ 宋祁.《唐书•乐志》.中华书局.2003年7月.
⑪ 左丘明原著,吕岗撰文.《左传•宣公十二年》.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
⑫ 刘昫等撰.《旧唐书•音乐志一》.中华书局.1975年5月.